很多年前,父亲靠种田养活我们一家子,日子过得艰难。这天,父亲突然提出要给母亲过生日,我们商量着要送母亲一部收录机。那时在农村,有钱人家过寿辰,大多放一场电影或请来鼓书艺人演唱,有了一部收录机,就等于搬来了一台戏,想听什么就听什么。
虽然母亲不同意,但架不住我们想一睹这新鲜玩意儿的热情。那时,我们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要和远在深圳的二叔商量,二叔经常补贴我们,给我们汇钱寄东西。我们便准备让二叔代买一部收录机,给我们带回来。但要给二叔打电话时,父亲挠挠头说:“若是让你二叔带回一口钢精锅,我去说;收录机这洋玩意儿不是我玩儿的鸟,我说不出口!”
我自告奮勇,一溜小跑来到大队部,抓起电话说道:“喂,二叔,我是狗蛋!”
但电话里一直是忙音,大队部的人见了“扑哧”笑了:“不拨号,你就是比狗蛋大一号的驴蛋,二叔也不会理你!”
真是狗咬汽车——不懂得科学,我赶紧拨号,话筒里终于传来了二叔熟悉的男中音。我很激动:“二叔,我们想要一部收录机!”
二叔回应:“行啊,买‘红灯’牌的吧,名牌!”
我很小心地问一句:“贵吗?”
二叔说道:“三百!”
好家伙,等于我们家养三头猪的价钱,我浑身一激灵:“二叔,不用买了!”
“咋不买?你这孩子!”二叔把电话挂了。
后来,二叔果然带回来一部收录机,还有包装精美的磁带。但我们很快犯了难,因为农村没有通电。二叔解释:“收录机是交直流电两用的。”言罢,他便去小卖部买来六节干电池。二叔打开收录机,问母亲:“听歌还是听戏?”
二叔随便一捯饬,李谷一就唱起了湖南花鼓戏;磁带翻转装进去,侯宝林便说起了相声。母亲夸赞吃着深圳饭的二叔真能。起初,收录机里侯宝林嘴皮子挺溜,慢慢地,好像舌头发软,支支吾吾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了。母亲心急地问二叔:“咋回事?”二叔说:“干电池电量不足,磁带转不动了。”母亲一惊:“听这东西比吃烧饼夹肉还贵啊!”
二叔走后不久,小姑却把收录机带走了。小姑是乡村教师,每月工资二十八块五,虽然不能与二叔同日而语,但她还是承担着我们学习用品的费用,而且二叔是小姑的二哥,小姑把收录机拿去听几天,情理之中。没承想,她一直不把收录机送回来。我提出把收录机讨回来,母亲坚决阻止:“谁听不是听啊!”
这天,我忍无可忍,偷偷地去了小姑家,只见收录机罩着金丝绒外罩,在小姑家的堂屋里摆放着。我提出搬走收录机,小姑脸一沉:“不能搬!”我没想到,她要将收录机据为己有。我大吵大闹,小姑气得泪花闪闪:“你这孩子,这般不懂事!”
那之后,小姑依然给我们买学习用品,我们兄弟几个却在背后议论着:“一部收录机值多少钱?作业本、钢笔值几个臭钱?”
后来,家家户户通了照明电,小姑把收录机送了过来。此时,我们的母亲已经过世。小姑召集我们听一段录音。收录机里响起母亲的声音:“一节干电池五毛钱,六节三块钱,不到三个时辰就干不动活儿了。三块钱可是我们全家一天的柴米油盐钱,不听歌能活,不吃饭不能活啊!我们买得起马备不起鞍啊!我托付你小姑把收录机封存起来了……”